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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海天一色(二十) 指頭輪流點過他的肌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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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雀拎起衣角, 不以為然地扇了扇:“如果無臉怪算‘死人’,那就是了吧。”

她聞不出衣料的味道,只在碰過凍狀物的指間, 聞到了一股奇異的藥草香。

但那顯然不是小冤家說的“死人味”。

小冤家落到窗欞上:“不, 是另外的,一個人的味道。”

方雀望向小冤家, 突然想起偶然闖入的海色的房間。

小冤家說的“死人”該不會是……

小冤家瞇起眼:“你去哪了?”

方雀轉開目光, 兩手拎起衣擺, 將一條腿放到另一條腿上,又將衣擺蓋好在膝頭。

她將手臂橫拄在膝蓋上,微向前傾身。

“我的監察使大人, 我去了哪裏,你最清楚不過了, 難道不是嗎?”

方雀早就清楚:系統裏有看不見的“眼”在監視每個人的一舉一動,並將這些動作打包反饋給監察使,幫助它們足不出戶完成任務結算。

小冤家:“當然,可‘不語’湖底不應該有這種味道。”

小冤家用翅膀摸摸頭頂, 又湊過來聞了一回,直接嗆得打了個噴嚏。

很顯然, 它不喜歡這種味道。

方雀無辜道:“那它就是有了,我能怎麽辦?”

小冤家背著翅膀,原地踱步:“沒事了,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。”

方雀大氣得很:“好勒。”

她拍了拍膝頭的土, 深吸一口氣, 又緩緩吐出:或許,海色的房間是系統監控的死角。

小冤家向系統稟告了一些事情,而後繼續例行公事。

命運的輪.盤第三次出現在方雀面前。

“丁, 再一次。”

“丙,再一次。”

“己,關鍵詞抽取完畢。”

小冤家知道方雀會自己翻開本子看,幹脆省了後邊的套話。

本子上白紙黑字。

明日關鍵詞:門規碑旁小樹林,古槐樹,讀手相。

在門規碑旁小樹林給古槐樹讀手相。

方雀:……

真就越來越離譜。

“明日NPC扮演角色牌:古槐樹。請尊重大綱,立穩人設。”

西廂房內,何山用手遮住鋼圈指環發出的光芒。

他自不語湖回來,小半個時辰的功夫裏,只做成了一件事——

用宣紙折了只歪尾巴的小紙鶴。

他將小紙鶴托在手心裏,輕輕吹了口氣。

小紙鶴悠悠飄起,歪著尾巴飛出西廂房的窗。

東廂房內。

方雀倚在床頭翻看劇情本。

一塊小白影忽上忽下地圍著她轉了兩圈,最後“啪嘰”一下落到本面中央。

她起先以為那是只飛蛾,如今端詳了才知,那原來是只紙鶴。

這只紙鶴疊得笨拙,連尾巴都是歪的,肚子底下也沒有折平,一落到紙面便大頭朝下,給方雀鞠了一躬。

方雀微微挑眉。

小紙鶴掙紮著爬起來,向方雀行了個點頭禮。

小冤家背著翅膀冷眼旁觀。

小紙鶴聲線滑稽,語氣卻斯文正經:“敢問在諸多仙宗之中,小師妹最喜歡哪位修士?”

方雀微笑道:“師尊池素。”

小紙鶴先前跳了一步:“不說那麽遠的。就說眼前,此時此刻,小師妹的身邊,你最喜歡誰?”

方雀擡眼一掃空屋:“我身邊哪裏有人,你可別嚇我。”

她眼風掃過窗欞,正望見西廂房的門楣。

再轉回眼,小紙鶴已經失望地趴成了一灘。

方雀好笑地端起本子,平視小紙鶴:“那就……何山師兄吧。”

小紙鶴擡起頭:“當真?”

方雀:“當真。”

小紙鶴再行一禮:“多謝。”

小紙鶴歪歪斜斜地飛走後,方雀用指尖彎著書頁,垂眸想這小東西是誰派來的。

她第一個排除了何山。

這麽幼稚又拙劣的戲法,怎麽想都不可能是師兄所為。

大概是……某位傾慕她的修士吧……

西廂房內。

幼稚又拙劣的何山張手接住了他的紙鶴。

紙鶴落定,他並攏手指,懲戒性地拍了下小紙鶴的腦袋:

“你這……問的都是些什麽問題。”

小紙鶴“嚶”了一聲,何山動了動手指,心軟地摸著它的翅膀。

聽到方雀念出他的名字,他實是極高興的,高興得耳尖泛紅。

有了此等基礎,攻略一事,想能順水推舟了吧?

月過中宵,一個身影懸於翰白宗上空,輕輕搖了搖折扇。

“沙拉拉,沙拉拉……”

風過林梢,吹出一片簌簌之聲,何山在這聲響中緩緩蘇醒。

柔風正好拂過臉側,有些癢。

何山半睜著眼,試圖動下手指,卻沒有成功——

他感覺不到十指的存在。

人徹底清醒。

何山能感覺到,他人是立著的,立得筆直;晨光正穿過他的眼睫,幹凈清澈,像剛剛剝下的玻璃糖紙。

可是,他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。

他的上一段記憶還停留在西廂房內,他只是瞇了一會,等到再醒來時,就變成了“人棍”。

這是夢嗎?

清早的樹林總是喜人的,稚鳥撲動翅膀帶出的風聲和它們的啁啾就在頭頂盤旋,林霧還沒來得及退,小樹們偷偷將細根從土裏抽出,像小八爪魚一樣四處爬動、追逐打鬧。

透過薄霧,何山看到一條條樹幹上的小圓鼻子頭和亮晶晶的小豆眼。

是樹精,何山想起衛平泉書房裏,那個慣會出怪聲的太師椅。

小樹精們笑著鬧著圍向何山,按某種特殊的順序站定後,一個個乖巧地噤了聲。

最前首的小樹精仰起臉,樹冠後斜,發出“刷拉拉”地一陣響。

“準備好,一、二……”

“爺爺早!”

全體樹精聲情並茂地沖何山喊道。

何山的表情管理系統險些失控。

他從數十雙小豆眼中,看到了自己的尊容——

一棵盤根錯節、布滿青苔的老槐樹。

筆直又沈默的設定,倒是和何山本來的性格很像。

早知道有“一大早被拉來變樹”的一天,當年就不會在摧毀系統還是悉心守護之間搖擺不定了,何山心道。

草率了。

小樹精們道過早,便一窩蜂地圍了過來。

“爺爺,散步嗎?”

“爺爺,講故事嗎?”

“爺爺!”“爺爺!”“爺爺!”

何山有些疲憊地閉了閉眼:他總覺得這些小東西不應該是槐樹,應該是葫蘆。

不然怎麽這麽能喊爺爺?

小樹精們不等“爺爺”回覆,就七手八腳地擡起他的樹根,將他往某個方向架,何山一臉冷漠地被托起,一臉冷漠地在空中顛簸,然後——

哐當。

又一臉冷漠地被摔回地上。

老樹不經折騰,如此一摔,被摔掉了不少細枝敗葉,撲簌之聲在耳邊久久回蕩。

何山掀起眼皮,仔細分辨落葉聲中混雜的聲音。

“爺爺、爺爺”的呼喊聲聽不到了,小樹精忙於裝樹,林子裏陡然安靜了許多。

於是,不屬於這片林子的聲音便顯得尤為刺耳。

那是一串腳步聲。

何山見過這個人,就在進翰白宗的第一天,他扮兔公子的時候。

那個戴著空白面具的翰白宗弟子又出現了。

來人左手按著面具,右手拖著根小苗,小苗根部朝天,還在像八爪魚一樣扭動掙紮,可惜拖樹的人手很穩,步履也很輕松。

她先是望見了何山,轉眼又看見了後邊本該栽著古樹的巨坑,輕輕“謔”了一聲。

來人伸出一根手指在何山與坑之間來回一指。

“勞駕,您也是能動的?”

這話何山沒法接。

這人也太像來砸場子的了。

“來砸場子”的方某人摸了摸面具的鼻子:她明白了,這翰白宗裏邊就沒幾樣正經東西,連樹都填了一肚子壞水;她剛走進這片林子,就被手裏這個小東西使壞絆了一腳,她無奈之餘,反手將其就地正法。

仙友們,她做得對嗎?

方雀仰起頭,一圈一圈轉著左手手腕,骨節間發出的脆響在幽深的樹林裏層層回蕩。

老前輩,我來給您看手相了!

何山從那對黑漆漆的面具孔洞中,看出了兩道名為“想砍樹”的光。

方雀松開拖樹枝的右手,被正法的小樹精立刻彈起沖向樹林深處,一路連滾帶爬,引得塵沙漫天。

方雀擡手在口鼻前扇了扇,扇過風的手自然撫在古槐樹幹上。

一陣電流迅速爬過何山的四肢百骸。

方雀:這哪裏算是樹的手?

何山:……註意舉止。

方雀的手指一寸一寸撫過樹皮,被其上的紋理刮得煩了,就換用點的方式,從食指到小指,四根指頭輪流點過。

那些指頭軟軟的,且有彈性,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,被點過的地方就落下一點火星,火星多了,就連成一片酥麻的大火。

更糟糕的是,這活人變樹不知是怎麽樣的換算關系,表面一層皸裂的樹皮並不等同於衣物,那四根調皮的手指似乎是直接點在他敏感的肌膚上。

太難挨了。

一陣氣息竄進何山的咽喉,他梗著頸子,努力壓下悶哼。

枝葉卻不受控制地一抖。

一截斑駁的石碑從枝葉縫隙間露出。

方雀撫摸樹幹的動作一頓——

比起給樹看手相,她顯然對那塊東西更感興趣。

杵在附近裝樹的小樹精們大氣都不敢喘。

方雀收回魔爪,擡靴繞過那棵被她折騰得想死的“古槐樹”,直直向前走,不巧擋住她路的小樹精當場拎起樹根,橫著爬到一邊。

深林靜寂,只能聽到樹根劃地的“嚓嚓”聲。

何山足足換了好幾口氣,才硬邦邦地跟著方雀轉身。

門規碑說是碑,其實更像是一截古城墻,碑面並不平整,很多地方已經剝落,又有很多地方布滿劃痕,碑角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。

它與翰白宗的綺麗靈動格格不入。

方雀仔細辨認著碑文:

向有鴻鵠棲於鴉,鴉群起而攻。是鴻鵠之罪邪?是鴉之罪邪?罪者,鴉之多而鴻鵠之少也。故鴻鵠若圖安身立命,需隱於鴉。

以此寓言立門規八則,常戒後世子孫。

其一,需蔭蔽同類;

其二,需守出身之秘;

其三,需苦制丹藥;

其四,需時常攜帶拜月丹;

其五,需佩面具以遮拜月相;

其六,不得與仙門沖突;

其七,不得令外宗人踏入山門;

其八,不得與外宗人談情說愛。

此門規八則,如有違逆,應處重罰,雖死不為過。

一口氣讀下來,方雀打出的問號多得能壓死人,可最令她在意的,還是最後五個字。

雖死不為過。

這也……太狠了吧?

“啊——”

林鳥受驚四散,一聲淒厲嘶啞的慘叫聲從地底傳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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